源起香港 輾轉台灣 情迷德國 沉澱澳洲 未捨英倫
看一次花開
等一次花落
一個香港人的隨風脈動

2012年5月31日 星期四

救護車 (之三)


救護車裏有十萬九千個小櫃子,
救護員在大大小小的神奇暗格裏掏寶似的,
找來溫度計血壓計等小儀器檢查兒子,
看我在東張西望,
不時對我微笑.

我不看西醫,
是個頑固的東方和同類醫療的信仰者,
對「抗生素」敬鬼神而遠之,
這傢伙只是一把亂掃一通的機關槍,
好菌壞菌格殺勿論,
最適合二流至九流的庸醫,
但很不幸,
這種醫生充斥世界每一個角落。

移居澳洲小鎮之前,
我就知道醫療將會是澳洲生活的最大難題,
但事到如今我別無選擇,
醫院裏的醫生肯定會為兒子「開齋」,
給他年幼生命的第一劑抗生素!

幸好,
這兩位專業, 友善, 和真誠的救護員,
讓這澳洲的第一次醫療接觸,
充滿信任和溫暖,
使我相信這些手拿機關槍的醫護人員,
至少端的是人道主義的關懷。

所以, 我很擔心的,
不是兒子, 而是帳單!

終於, 我還是忍不住抱怨,

「天呀! 你不是『救護車』的『訂戶』?」他非常驚訝的問。
「訂戶?
「就像訂雜誌那樣, 每年繳費, 然後可以使用救護車服務若干次…… 否則, 我們的費用可是要人命的……
「沒錯, 診所護士告訴我了, 真是難以置信……我坐波音747, 飛地球半圈, 也比這50公里便宜!!
「這國家的確愈來愈過份了, 雪梨已經是全球最貴的城市了, 真是令人沮喪! ……是什麼把你帶來澳洲這種不宜人類生存的國家呢?

「噢, 是什麼呢?……, 你們拯救我們的生命, 但我的心理毛病恐怕不是你的工作……那麼, 簡單地說吧…… 中國文化裏的教育令我作嘔」……
「什麼? 我沒有聽錯吧! 澳洲文化裏的教育才真令我作嘔呢…… 你知道那美國的虎媽吧我同意極了, 你看我們這些澳洲小孩, 一個二個都是徹底被寵壞的混蛋…… 我們需要大量的中國虎媽, 認真的……

「哈哈! 很不幸, 我不是, 看來澳洲移民申請應該把『虎媽』列入優先資格! 我給你保證, 這會讓你們的人口馬上增加幾億……
「即是說, 你們真的是那樣子教養孩子的?
「坦白說, 我沒有看那書也不想看, 但相信那是令我作嘔的其中一部份。」......

我們愈聊愈高興, 把救護車車廂當酒吧,
由澳洲的醫療到教育到交通到小鎮咖啡店裏的人人事事,
天南地北的胡扯瞎蓋個沒完沒了,
就差手裏的一杯馬天尼或堅尼斯!

在前面開車的大個子也不甘寂寞,
不時會搭幾句腔,
不過他們常常會關顧一下兒子,
也逗一下女兒,

這救護車裏的45分鐘,
幾乎是一趟令人愉快的旅程!!!!!


(完)


後記:  一星期後收到繳費通知,
救護車是996澳元 (HK$8,500, TW$31,600),
醫院一晚兒子的診療費和女兒的監護費合共 2,180澳元 (HK$18,000, TW$66,000)!

2012年5月25日 星期五

救護車 (之二)


跳下兩個龐然的救護員,
一個是圓滾滾的胖, 另一個是大個子的魁梧,
他們和診所的醫生和護士,
熟絡得像老朋友久別重逢似的.
圓的那一個和護士打點擔架床和兒子,
魁梧的那一個和醫生討論兒子的情況.

我愣在一旁,
一瞬間這幾個星期堆積起來的情緒和壓力,
從腳尖一路直衝腦門,
像滔天巨浪湧向一個懸崖,
隨時一瀉千里

可能是我臉色突然轉白,
大個子救護員突然停了說話,
冷不防一隻大手牽著我, 大步踏出診所門口,
「來吧, 車子上有巧克力, 它會讓你振作起來

那一隻大手,
非常有力卻無法言說的溫暖,
老天!
如果我18,
這一牽,
肯定不是踏出門口而是大步踏上床!

該死了,
此情此景, 我竟然在想狗屁的愛情故事,
真是無葯可救,
然而, 這麼一牽,
一下子貼貼伏伏的撫平了那臨界的巨浪,
看著這大個子救護員像哄小孩似的帶我去吃巧克力,
我幾乎要大笑起來.  

走了兩步,
他忽然發覺我們原來是大中小的一串,
他牽著我, 而我又牽著另一個小孩,
幾個人馬上面面相覷.

「她....不能...上救護車.」他有點為難地說.

護士和醫生一齊聳著肩看著我.

「不行, 她一定要跟我上救護車
我像吃不到巧克力的小孩般開始撒野.

「請你明白, 孩子會把氧氣筒拔掉, 或者把車子上的葯丸當糖吃……, 理論上

「理論上??!! ………
「理論上
「對不起, 這個時候我沒有腦漿裝『理論』, 讓我很肯定的告訴你, 這孩子不會拔氧氣, 也不會吃你們可怕的葯

大個子看了一眼他的同事,
「好吧, 但你的巧克力要讓給她, 我們可沒有多餘的……」然後轉頭看著醫生和護士...你們都聽到, 她說她女兒不會把救護車當遊樂場, 對嗎?

他要我為女兒的行為負責.

「我已經負責了6年, 當然可以再負責60分鐘

(待續)

2012年5月22日 星期二

救護車 (之一)


黃昏的彩霞在車窗外漫天飛舞,
我的腦袋卻絞成一團麻花.

救護員是個和藹可親的大胖子,
見我鎖著眉頭,
安慰著說:
"沒事的, 他明天在地毯打翻牛奶時, 你就會希望他多病幾天."
"噢, 那一定, 他在你手裏, 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回過神來, 才看到他一臉真誠的關切,
我滿心感激的回答.

只是, 我沒有告訴他,
令我惶恐萬分的,
不是在救護車裏的兒子,
而是這50公里的1200澳元救護車費用,
還有接下來的醫院帳單!

兒子不常生病,
但一病起來就驚濤駭浪,
發燒也總是無一例外地40度的直衝雲霄.

如果我不是在一個5點過後就呼天不應, 叫地不聞的新地方,
如果有醫院在20公里範圍內,
如果我不是對自己晚上在完全陌生的公路上開車毫無把握,
如果我有相熟的朋友,
如果我手頭的葯物不是已經用光....
我可能連診所也不會去,
更不會搞到坐在這輛印著一隻笑咪咪袋鼠的澳大利亞救護車裏.

診所裏的醫生決定把兒子送進醫院,
是因為40.6度已經令他神志不清,
而且皮膚轉黃, 肺部有雜聲, 情況好像不妙.

"親愛的媽媽, 他必須進醫院, 而且要坐救護車."
印度醫生叫我很東方的mama, 不是澳洲人習慣的mum,
給我一種奇特的異國安慰感.

"能有更好的建議嗎?" 我非常懊惱的問..."他是遊客身份, 這救護車的帳單, 當然還有醫院的, 肯定會令我接下來的3個月處於飢饉的處境."

澳洲是個坦白甚至粗野的國家,
幾個星期下來,
我就毫不猶豫地該粗野時粗野, 該坦白時坦白.
這裏沒有人會關心面子,
當然也沒有人會有中國人撈什子的 "不好意思",
所以我告訴他, 我是一個一貧如洗的新移民.

"天呀, 你不是要告訴我, 你們是黑市移民?  除了救護車, 我還要叫警車嗎?"
"噢, 不是的不是的, 我是合法的澳洲人, 只是移民申請永遠枝枝節節.....不必勞煩貴國的警察, 我給你保證."
"是的, 我當然明白, 我家裏有七套移民澳洲的慘劇...... 但老天, 我真的要坦白告訴你, 這帳單將會非同小可....."

"但他還是要送醫院的... 帳單的事還是明天才想辦法吧!"
大個子的中年護士有點不耐煩, 對印度醫生用的是命令句.

不過,
問題不光是帳單那麼簡單,
還有我的女兒:  她不能上救護車!

"為什麼?"  我瞪著他們.
"救護車不載不是病人的小孩!" 他們異口同聲答...."你得開車自己去!"
"拜託!!  我在這個國家還不太會開車, 你們知道, 那條九曲十三彎的山路每分鐘都想要人的命, 還有, 老天, 醫院在天涯何方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中年護士用深灰色的眼睛, 不可置信地瞪著瞪著她的我,
"無論如何, 我"強烈建議" 你把女兒托給朋友, 因為如果她哥哥留院, 醫院會對她額外收費....你知道嗎? 即是多一張床和多一份早餐的意思!"

我眼睛正冒著萬千顆金星時,
救護車鬼哭神號似的來到診所門口.

(待續...)

2012年5月15日 星期二

全然的謙卑


這裏是距離墨爾本72公里的美麗郊野,
蒼翠的山巒層層疊疊,
一條婉約的河水,
延綿不斷的向市區妙曼地流淌.

因為出身寒微,
我對居住房子從不挑剔,
組合屋貨櫃都能安身立命,
但對於我這種沒有居住「履歷」的新移民,
這裏的房東原來是極不放心的.

當電話裏的仲介,
接二連三的告訴我,
我的租屋「申請」「不成功」時,
驚訝裏委實有無比的屈辱和挫敗,
找工作, 找學校, 找門路, 找情人當然都曾經被拒絕,
被拒絕不是世界末日,
但找房子被拒絕真是他媽的令人精神創傷.

中國人永遠認為金錢是上帝,
朋友教我向仲介提出每三個月付房租的「慷慨」做法,
但毫不奏效,
洋人有洋人的標準,
和銅板十萬八千里扯不上關係.

不是因為咀歪鼻蹋那裏長得不對勁,
或者舉止不禮貌談吐不體面等等,
通通不是,
一切都通過仲介小姐進行,
我是人妖同性戀單眼怪獸房東都不會知道,
問題就是我的「居住申請表」不行,
那裏不行?
不知道,
我初來乍到,
還在研究這裏頭的文化玄機,
總之沒有人想把房子租給我!

結果,
我只能找到一間臨時租約的房子,
房東要在花園裏再蓋一幢,
即是說,
我將會住在一個建築工地裏!

這種狀況,
新相識的澳洲朋友一聽,
就像我要做乞丐般可憐,
居住質素是這裏的人拼死捍衛和追求的東西,
而要這樣住在一天算一天的臨時工地,
真是有多悲慘就多悲慘!

或許是十足的倒霉,
「種族歧視」卻是一個更輕省的結論,
然而,
生活還未開始就飄來這陰霾,
著實一片灰暗,
正要開彊闢土的當下,
更容不得讓這東西令自己洩氣.

解讀命運的方法很多,
我只能說,
初出茅廬的小子,
總得從社會裏最卑微的角落開始.

踏入一個陌生的國土,
過去, 回憶, 印記, 關係, 牽連, 故事
我一無所有,
有的,
只是對這「陌生」本身,

2012年5月9日 星期三

我是一個....


買了一輛二手車,
原車主是個菸不離手的中年女人,
眼神嚴峻但卻有種飽歷風霜的睿智,
我對她很有好感
我們相約在公路局見面,
辦車子過戶的手續.

公路局的辦事員也是個中年大嬸,
邊和車主寒喧邊給我一張表格,
當然還需要我的身份證明.

我從包包裏抖出我的香港護照, 台灣國際駕駛執照和澳洲臨時駕駛執照,
來自不同地方的證件引起她們的興趣,
三個大嬸於是聊起不同國家的駕駛經驗.

我被表格折騰著,
沒有太多心思發表意見,
只是禮貌性的這裏加半句, 那裏點個頭.

原車主住過倫敦, 滿臉不屑
辦事員住過紐約, 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

「我是一個藝術家你們知道, 藝術家很難不喜歡紐約的。」

我當然很喜歡紐約, 也喜歡藝術家,
但她說這話時的語氣,
才真叫我無比敬仰!

「我是一個藝術家
直接了當
鏗鏘的聲音裏,
帶著不容置疑的顯赫氣勢!
潛台詞是: 我在這裏很專業很盡責的給你們搞車子和表格的麻煩事,
但真正的我在追求美感和創作.

在我成長的醬缸文化裏,
認識不少「藝術家」,  
但從來沒有聽過這句說話,
如果從死魚一般的香港或台灣公務員的咀吧裏蹦出這一句話,
更加是太陽殞落一般石破天驚.

台灣的畫家和陶藝家朋友告訴我,
他們做會計的, 做汽車業務的,
不過閒來塗一些東西捏一點陶土,
香港的,
簡直像作賊心虛,
連補充的第二句也免了.

澳洲中年公務員大嬸一句冠冕堂皇的「我是一個藝術家」,
把過戶手續帶到一個很高貴的境界去,
她在我的證件上找資料時,
饒有興味的說能在不同的地方生活真好.

「我是一個作家你知道的, 作家總愛忙忙碌碌的給自己添麻煩才會有故事。」
我以同樣氣象萬千的語氣回答!

我能發誓,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大聲宣佈「我是一個作家」,
儘管這是我三歲或更早的胚胎時期就不屈不朽地堅信的事情,
澳洲大嬸的啟發非同小可!

! 你是一個作家, 真了不起, 我只能用顏色, 文字這東西就一榻糊塗!
於是
藝術家和作家在信用咭, 印章和表格的間隙裏惺惺相惜, 快樂而肆無忌憚地互相恭維也互相確認一件事:
「還好在表格和信用咭的邊緣,
有她的顏色我的文字, 
拯救我們於混濁世界的水深火熱之中.

離開時我祝福藝術家大嬸有個美麗和靈感充沛的周末,
她笑呵呵地祝我手指在鍵盤上如松鼠般靈活, 當然還有駕駛順利.

「我是一個作家」,
從那一天起,
那是我在澳洲的身份,
整齊清潔, 沒有拖泥帶水,
名正言順, 大大方方!

踏出公路局,
驀然發覺我千真萬確地邁入另一個國土另一個文化另一個...
自己....
一個"作家"的自己...   



2012年5月2日 星期三

緊張的關係


離開台灣的決定和速度, 逃難似的,
把自己和所有朋友都嚇了一跳,
不是台灣的生活不好,
而是在意識邊緣某個遙遠的地方,
走火警似的響著十萬火急的警報!

來到澳洲, 警報不知何時解除,
就像炎夏的冷氣機突然關掉,
靜得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一大片空寂卻是無與倫比的安寧舒坦.

在台灣, 由舉目無親到台灣朋友含淚送別,
那是三年半的耕耘,
授課學生對我的推崇,
也讓我活在自我感覺良好的美滿中
當然, 低廉的租金和物價,
物質上是寬裕優渥的日子.

平日或獨自或呼朋引伴,
享受早午餐的閒暇或者下午茶的優悠,   ,
買很多書, 嚴肅和散漫的閱讀呼吸相間,
隨性但講究的衣著,
高級餐點或者地攤小吃都把我吃得肚滿腸肥,
卻也裝模作樣的講究養生和有機…   
假日帶著孩子尋幽探秘,
造訪台灣千姿百態的民宿,
好不風騷.

現在, 在澳洲一切歸零….

歸零之後, 突然清楚看到了原來的起點….

那意識的邊緣,
原來是自己和自己的一種緊張關係!
是宿命也是病,    
過著好日子, 就像一杯慢慢注滿的水,
水位一路一路上昇,
自己和自己的關係就愈緊張,
水一滿,
意識邊緣就會鈴聲大作!

我想,
每年一跪一拜的朝聖者,
就是要在安逸中安放苦難,
唯有這苦難裏的清醒和修練,
靈魂才能影照出救贖的道路.
而選擇自我放逐的政治家和哲人,
一定是知道在放逐的困頓中,
才能參透和貫徹自己的天命.

我們常常鑲在沙發裏好不舒適,
一舒適就陷進去十年,
跟著又另外一張沙發另外一個十年.

離開沙發離開人群獨自走路令我很孤單,
但也很享受一切歸零的靜謐和通透.

應該是我慧根不夠,
反覆歸零才能知道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也應該是緊張關係裏產生的一種高度敏銳感, 
才能令我好好地品味生活裏的甜酸苦辣. 

現在水杯是空的, 
一點一滴都如空谷迴響,
很好.....